是之前写的那篇米Flo的《黑羊》的后续
1W字的有点长的小故事...
糖预警
虐预警
故事的情节都是假的,
假的,
和现实无关。
祝阅读愉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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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Mikele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差点死过一次。
那时候他们在巴黎,正是《摇滚莫扎特》的首演,晚场结束反响热烈,观众们在谢幕的时候高喊着Bravo,热情的掌声如潮水般将他们包围。演员都开心极了,他和Flo约好散场后去酒吧喝一杯,当作小小的庆祝。
他从剧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,街上下了一层薄薄的雾,好在并不冷。暖橙色的灯光包裹着巴黎,像个温柔的梦。他站在路边等红灯,顺便看着Flo从另一个路口走过来,他已经换下萨列里的戏服,换上运动裤和纯棉的连帽衫。深褐色头发的青年没看到他,只是一心一意的埋头走路。他的脚步轻快又柔软,像只心满意足的黑色大猫。Mikele站在和Flo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看着,心中升起一种近乎喜悦的温柔,他刚想对Flo挥手,却忽然感觉胸口一紧。
下一秒,Mikele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猛的一扯,纯粹而明亮的色块在他的眼前飞速闪过,伴随着呼啸而来的风声。他下意识的想去扶路边的栅栏,栅栏却从他的眼前消失了。他的灵魂仿佛脱离身体,冲入光影的隧道。那些色块很美,他并不害怕,只是感到困惑。
过了很久,色块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壁炉火光一闪,还有迟钝的疼痛和剜骨般的冰凉。
Mikele发出了一声呻吟,感到自己的声音陌生又奇怪。
接着,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不属于他的床上,浑身肿胀,脑子里像是被打过似的,一下一下的响。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煮过火的食物混合在一起后散发的气息。门外,一些人正压低嗓子交谈着,有男人也有女人,都是陌生的嗓音。还夹杂了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。
房间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了,一个女人冲进来。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熟,Mikele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。她扑到他的床边,泪流满面的跪下,看起来心都碎了。
Mikele为她感到难过,他迷迷糊糊想要想要伸出一只手去安慰她,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,他眨眨眼,房间里的光线似乎也在渐渐地暗了下来。
壁炉里的火焰还在燃烧着。
“虽然很奇怪,但这就是我的死亡。”
这是他脑子里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。
2.
马路上传来飞驰而过的汽车声,喇叭声。
他并没有死。
Mikele 睁开眼睛,如溺水得救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,氧气涌入大脑,世界恢复正常,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花香,交通灯也有序的工作着,他明明就站在21世纪的巴黎。刚才的一切,仿佛是场幻梦。
除了.....他低头,发现身边多出一个金发的姑娘。
Mikele吓了一跳,姑娘眨着眼睛看着他,她的眼睛是少见的暗蓝色,让人联想起无人的雪原和深不见底的湖泊,她的皮肤如象牙一般白,有一头的金发。
“你还好吗?” 她说。
“我怎么了?”
“你差点晕倒,我扶住了你。”
“我不知道.....可能是梦吧。” 他深吸一口气,露出Mikele式的笑容,“…..总之,都过去了,谢谢你救了我。“
“你现在没事了?”
“嗯。” 他点点头。
女孩没说话,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,忽然笑起来:”那么,你为什么在哭呢?“
Mikele摸了下脸,愣住了。他的脸上全是的泪水,和没来得及风干的泪痕。
等他回过神来,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。
本来站在另一个路口等红灯的Flo也不见了。
一片法国梧桐的叶子飘下来,落在Mikele头上。巴黎的秋天温柔的将他包围。
“你为什么在哭呢?”
Mikele偶尔会想起那个女孩的话,他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哭了。只记得那种感觉,像是去跑了一场没有同伴的马拉松,拼命呼吸却喘不上气,疲倦极了却看不到终点。又像是暑假最后一天站在大风吹过的楼顶,心怦怦直跳,留恋的要命却又无可奈何。
奇怪的是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感到害怕,只是委屈,伤心,还有一丝….不舍。
对谁的不舍呢?
他也想不起来。
直到很多很多年后,他亲眼见到那个人。
3.
12月,上海。
大部队抵达剧场的时候,剧场外的宣传海报已经挂了起来。 紫粉色调的,画着巨大的玫瑰,中间用白字写了中法双语的标题,和最初的那版很像,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。
毕竟,十年,很难所有的东西都保持原样。
进去之前Mikele对着海报上的某人看了一眼,又看了一眼。这小动作被站在旁边的Laurent尽收眼中。
”想什么呢?“ Laurent 捅捅他。
”嗯,没想什么。”
Laurent 像是看穿了他:“别想了,过两天就来了。“
“是啊。” Mikele 这才回过神来,像是想起了什么,慢慢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。 ”我们走吧。“
笑容的主人并不自知,那笑容太过炙热,让Laurent 直接在上海12月(并不算太冷)的寒风中打了个冷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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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飞没有晚点,飞机平稳的着陆在浦东机场,一切都顺利极了。等到拿好行李,FLo深深的舒了口气,四个月后,他又一次来到了中国。
从夏天到冬天,从北京到上海。
他打开手机先给群里发了条信息报平安,想了想又点开某人的头像。
“我到了。”
过了两秒,一条信息回过来。
“好。”
Flo苦笑一声,某人还真是....态度简洁又话少,不愧是摇滚艺术家本家。
他想了想,还没来得及再打点什么发过去,群里就炸开了锅。
“Flo你终于到了!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啊!”Merwan 发过来的。
“都快排练不完了还喝什么酒!!!” 制作人Dove焦头烂额,紧跟着来了一条。
Laurent 直接拍了个大家正在排练的视频发上来,韦伯姐妹都换了新人,在镜头里笑着对他打招呼。Noemie 穿着黑纱的礼服,站在几把椅子临时拼起来的床边认真的读剧本。据此判断:Laurent可能正在排的那幕戏,是莫爹被一众群魔乱舞的舞者欢送升天。
Flo在镜头里找啊找,就是找不到Mikele
他犹豫了一下,打了几个字过去, “Mikele呢?”
……..
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虽然没有人说话,却可以感觉到忽然迎面扑来的粉红色八卦气息….仿佛狂风暴雨来临的宁静。
过了几秒———
“他不让我们说。” 一个舞者说。
”他在吊威亚。“ 另一个舞者。
Flo惊呆了, …吊威亚还玩手机?
又过了几秒,瓦列里发来一条: ”他刚回完一条信息,手机就掉地上了。“
Flo愣了一下,点回去看着Mikele 发过来的那个孤零零的 “好。”
深棕发色的法国人笑起来,他站在上海十二月的冬天里,如沐春风。
4.
留给他们排练的时间并不太多,Flo到酒店放下行李后就被叫去了剧场。
戏服是新做好的,黑色的礼服从丝绒换成了缎面。 袖口加了墨绿色的里衬。镶着水晶的黑色领花和洛可可式的衬衫也变的比初版更华丽了些。
等Flo一件件换成宫廷音乐家的装扮,出来给Dove看了一眼,Dove着了半天,最后叹了口气:“你啊——这么多年都没有变。”
“变了。” Flo说。
Dove没再说话,他站起来,拍拍Flo的肩膀:”欢迎回来。“
排练厅和化妆室离得很近,一条走廊走到头,再向右拐个弯,第一个房间就是。Dove推开门,Flo跟在后面。 厅里的场景和 Laurent发在群里的视频很像。白色的房间,大镜子,几个舞者在墙边拉伸。三个主演的女孩子已经换好裙子,正坐在一起拍照, Yamin顶着半人高的假发走来走去,他看到了那张椅子拼成的床,Laurent 撑着头,侧趴在上面和他打招呼,“哟,来啦?”
接着,他看见Mikele。
Mikele穿着亮紫色的外套,亮紫色的马甲,上面绣满了大片的白色雪花,单手叉腰,站在一群舞者中间。他的发色比八月在北京时浅了一些,眼神坚定又清澈,正唱着莫扎特突破枷锁后的那首新生之歌。 Flo看着他,那是与他相识了近十年的挚友,兜兜转转的爱人。他又一次成为了舞台之上的那个深陷困苦,却拥有着最自由的灵魂的天才。
而他所扮演的角色注定要为这样的灵魂屈服,献上爱与嫉妒,阴谋与坦诚,血泪和赞歌。
命运慷慨,用十年,把这个角色还给了他。
也Mikele还给了他。
等Flo和大家纷纷打过招呼, Mikele也排完了,他从舞者中走出来,Flo迎上去,某人毫不掩饰的看着他笑,然后行了个花哨的宫廷礼 :“好久不见了,我的大师。” Flo也笑着看回去。
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对视了,莫斯科的冬夜太冷,而在北京的夏夜又太过喧嚣。 十年,很少有机会,都穿着戏服,都这样坦然而温柔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睛。
他们对视了良久,同时说了一声:“Ciao”
5.
“所以你俩在已经在一起小半年了?” Laurent 撕开了一包糖倒进咖啡里,那是他们在上海排练的第三天,大家在酒店吃早餐。
“对啊。” Mikele对此表现的相当坦诚, “Flo,再吃一个小笼包。”
Laurent 还想再问 When and how and where,Flo 涨红了脸,憋了半天说出一句:“ 在那神奇的北京。” 就把兴趣转移到给Mikele剥茶叶蛋上去了。
“唔,”某人也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:“神奇的北京啊。”
说完两人默契的看向对方,像是想到了什么,相视一笑。
剩下的还有什么好问的呢?
他们都足够专业,在台上的时候针锋相对,你扔了乐谱我就要摔指挥棒,你怼我的音乐一句我就能说十句怼回来。 下台后则立刻恢复腻歪死人的状态。Mikele看着Flo的眼神甜的能溺死一只蜜蜂。而Flo整个人则散发着温柔的气息…..像一只快乐的大狗。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,重新在一起后的每个日子都分外珍惜。 Mikele光明正大的挤进了Flo的化妆室,把男二的卸妆水用掉一大半。
Dove 曾私下对 Marwan 表示过关于两位主角如此反常的担忧,特别是Flo。
Merwan 耸耸肩表示这没啥, “Mikele一直就是这个样子,而Flo啊,他只不过是终于找到那只和他一起玩的猫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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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一, 剧组难得放一天假,两个人睡到自然醒,出去吃饭,Mikele点了油条咸豆浆,Flo吃豆花和肉松粢饭团。早餐店人很多,闹哄哄的很热闹,Mikele吃着吃着,忽然笑了,他说: “Flo,这样多好啊。”
“嗯,多好啊。“
他们挤在那家充满市井气息的早餐店小小的角落里,四周围绕着异乡的软语,有着黑眼睛的小孩偶尔好奇的偷看他们一眼。 而这,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,美好的一天。
6.
死神有着暗蓝色的眼睛,他黑色的羽翼华美而纤长,自从订下那只安魂曲后,他便常常光临。
莫扎特从睡梦中醒来,他睁开眼睛。
“你来了。”
他最近多半时间都在睡着,只有在傍晚的时候会拥有难的的清醒。已经有很多次了,每当他醒来时,这个男人都会出现在他眼前。
“日安,我来取订好的安魂曲。” 他站起来,微笑着从窗台上跳下来,走到莫扎特的床边。
“还没写完呢,最近没灵感,等两天再过来吧。”年轻的天才懒懒的翻了个身,活动下浮肿的手臂,他睡得并不好,梦太多了。
“你在拖延时间。” 死神叹口气,坐回窗边,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。
年轻的音乐家微微扬起一条眉:“或许你不该这么着急。”
沃尔夫冈 莫扎特,出生在奥地利萨尔茨堡的音乐神童,直到死神找上门来的那天之前,从没想过自己会早死。死神很年轻,举止优雅,身材修长,金色的卷发及肩,他很爱笑,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,就会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。
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像个兔子精啊?” 莫扎特在第三次见到死神的时候问他。
“有。” 死神认真的想了想:“不过他们都死了。”
莫扎特不想死,他只有三十五岁,马上就三十六岁了。他的歌剧刚刚大获成功,他还有很多的灵感没有变成曲子,他真的不想死。
“能不能理解下,我把安魂曲的订金退给你啊。” 小音乐家愁眉苦脸的和死神商量。
死神笑笑不说话。非但不说话,还在之后的日子来得更勤了,仿佛怕小音乐家卷起行李趁着夜色逃跑掉一样。
“我不会逃跑的。” 莫扎特对死神翻了个白眼,牛皮纸上的谱子写到第六小节。“再给我点时间,我还要等一个人。”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,然后忍不住咳嗽起来。
好在,那个人并没有让莫扎特等太久。他在一个飘雪的傍晚出现了。死神坐在窗口饶有兴趣地看着,那个男人穿了一身黑衣,在雪中安静的走着,像一只离群失所的冬鸦。他走到门边,抬起一只戴黑色皮革手套的手,鼓足勇气般敲了敲门。
莫扎特还在沉睡,死神在那个人进来之前从窗口翻了出去,他对窥探别人的心思并没有什么兴趣。
天色渐渐黑下来,雪下了一整天,到现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,他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,想着等到再下一场这样的雪的时候,他就要带走小音乐家了。死神对此有些期待。
他路过一家热闹的酒馆,几个声音顺着窗户飘出来。
“都听说了吧?最近病倒的那个音乐天才莫扎特,听说是被竞争对手下了毒。“ 有个油腻的嗓音低低的说。
”真的?我说这两天怎么没看见那个作曲家的影儿,他还欠着我们酒钱呢。“ 一个女人发出母鸡一样的声音在窗边嘀咕着。
“这还能有错?有人看见他指挥完《魔笛》,下台就不行了,最后是被人扶着走的。“ 那人继续添油加醋。
“谁啊,谁干的啊?” 几个急切又兴奋的声音。
“你们还不知道吗....就是那个宫廷乐长萨列里….”
死神默不作声的从窗边走过,深蓝色的眸子里有光一闪。
当他再回到莫扎特的房间时,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已经走了。小音乐家斜的靠在枕头上,头也不抬的在纸上飞快的写着什么。
“你在写什么?”
莫扎特看都不看他一眼。死神探过头去看那张谱子,歪着头一个词一个词的读出标题:“《奥菲丽亚的康复礼赞》”
“嗯,这是几年前我们合作的曲子了,谱子是我和安东尼奥写的,词是达彭特写的。” 莫扎特刷刷写完最后几笔,把羽毛笔丢回桌上。
”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?“
”刚才啊,安东尼奥有把这首曲子唱给我听,他祝我早日康复呢。“ 小音乐家幸福的笑起来,他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得的红晕。
”你不会康复了。“ 死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。”还是快点把安魂曲写完比较好。”
莫扎特愣住了,他呆坐了一会,突然猛地坐起来,把稿子用力朝死神丢去,他的眼圈红了,那张年轻快乐的脸上呈现出激动而狂热的神采。
“为什么啊,为什么是我?“
”是我不够勤奋吗?是我荒废了太多时间吗?上帝作证,我一直日夜不休的进行创作!是我无礼和浪荡的生活惹怒了天父吗?他知道的,这并不是我的本性.....还是说——上帝决定不再爱我?不,这太可笑了。 你知道Amadeus 是什么意思?那是我的名字, 我!莫扎特!是上帝天生的宠儿,我,是上帝之子!”
夜莺唱着歌,用胸口的鲜血染红玫瑰,却不知自己的死期将近。
在生与死面前,连天才也无法自制。
死神冷冷的看着他。
房间里的怒火慢慢平息下去,只剩下爆发后的沉默。 过了许久,死神开口说话了。
”你一定会死,但是余下的,我们可以商量。“
年轻的天才冷笑了一声:“ 你想要什么?我除了曲子,已经没有什么能用来交换的了。”
“我要一只摇篮曲。” 死神眯起眼睛,像一只从午睡中醒来的猫, ”一只摇篮曲,换你的两个愿望。“
莫扎特看着他,过了很久,点点头:“成交。”
……..
死神拥有漫长的时间,很多很多年以后,他用那首摇篮曲陪伴了一位缺乏母爱的小王子长大。王子长大后勤政爱民,体恤百姓,具有一切成为杰出的王的品质。除了,他非常非常的忧郁,也并不十分勇敢。
一个飘雪的冬夜,年轻的王子饮弹自尽。死神带走他后,那首曲子也从此失传。
在死神和王子相遇的日子还没到来前,让我们先说回到维也纳的冬天,12 月 7日, 1791年。
维也纳连着下了两天小雪,此刻也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。安东尼奥萨列里遣散了所有的佣人,整理好自己的稿件,然后坐在平时创作的那张桌子前,然后决定自杀。 然而,他刚拿起准备好的小刀。死神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。
7.
最先察觉到Flo不对劲的是 Laurent 。那天下午他们到的都有点早,收拾的差不多了,离开场也还有一段时间,就聚在一起研究今天谢幕的时候演什么彩蛋。
“今天搞点特别的? 比如韦伯家两姐妹合唱唱杀杀服你怎么样。” Laurent 兴致勃勃的提议到。
Fanny 贴假睫毛的手一顿:“好啊,如果你和Nuno答应在我们唱的时候在旁边伴舞的话,我俩就没问题。“
Aurore 正窝在Fanny 旁边的沙发上抱着茶杯喝热水,也笑眯眯的点点头。
“不好吧…” Nuno 吓出了一声冷汗,连忙摇头。
“ 不然这场谢幕还让科洛雷多抱Yamin?我看了上一场,艺术冲击还挺强的....” Dove乐呵呵地说。饰演主教大人的Guillaume和Yamin 默契的对视了一眼,同时后退了一步,冷静拒绝。
“不然还是我和Flo唱歌弹吉他吧。” Mikele给眼角描上最后一道金边,开口道。“Flo你说呢——” 他扭过头想找Flo,Laurent 忽然拉住他,摇了一下头。
”怎么了?“ Mikele 扬起眉毛。
”你觉不觉得.....Flo看上去有点不对劲?“ 所有人这才注意到,Flo已经好久没说话了。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,低着头,呆呆的看着地面,一绺头发垂下来,挡住了眼睛。
Laurent抬高一点声音:”Flo?“
无人答话。
他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。
Mileke愣了一下,慢慢的向Flo走去。眼神扫过化妆桌上一枚银白色的耳钉。那应该是Flo刚刚化妆时摘下来的。 Flo 很喜欢那枚耳钉,只有在上台前才会摘下来,下台后就立刻重新戴好。
“这么着急干什么啊?” Mileke有次实在好奇,忍不住问他。
Flo 愣了一下,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”你注意到了?这是一个心理暗示….没有耳钉在舞台上的是安东尼奥萨列里,下台后戴上耳钉的是阳光快乐的Florent。“
“了解,我下次吻你争取前先看耳钉,确保亲到的是阳光快乐的Florent。“ Mikele 被逗得笑起来。
他的喉咙有点发紧。
Flo慢慢坐直身子,抬起头,怔怔的看着Mikele,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,那双光润的乌木色的眼睛也失神起来。
“.....Flo?” Mikele 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起来,他什么都顾不上想,快步走到Flo身边。Flo那一眼看的让他心慌。
没人说话,房间里安静极了,门外的走廊上偶尔传来脚步声,听上去遥远而不真实。Mikele忽然想笑,他们仿佛处在某一幕荒谬透顶的独幕剧中。演员是他们,观众也是他们。
“….他去世了。” 黑发的音乐家忽然开口了,他的声音有些低沉,语调中带着令人揪心的的悔恨和悲伤。
而这句话也如白日惊雷。
Mikele 愣了两秒,最终还是反应过来,他半跪在Flo脚边,安抚般的握住他的一只手,轻轻的问。“Flo……你说谁去世了?”
”Wolfgang Amadeus Mozart,“ 他有点神经质的笑了一下。”那个上帝的宠儿,他像个普通人一般死了。“
Mikele这下彻底糊涂了。
”Mike,” Laurent 忽然叫他,Mikele转过头,Laurent的神情有些古怪。“我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。“
“我也不是很清楚,” Mikele 疑惑的摇摇头,“这怎么可能——“
”不是。“ Laurent 打断他,犹豫一下。“Mike,我说的听不懂,是字面意思上的听不懂,你们刚刚说的那几句话,不是法语。“
Mikele 心里一沉。
他已经说了快小半辈子的法语,大多时候流利到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判断,刚刚Flo先开口,他便接着说下去,加上着急,完全没考虑说的是什么语言。直到 Laurent 提醒后他才发现,刚刚他们说的那几句其实不是法语。而是几百年间没有发生过变化的,传统而古老的意大利文。
他的脸色渐渐变了。
Mikele出生于位于意大利南部的切尔尼奥拉,当然会说意大利语。
但是Flo啊,Flo怎么可能会讲意大利语?
这个男人不是Flo。
他们眼神不一样,气质不一样,说话的方式也统统不一样。
可是,如果不是Flo,那这个说着意大利语,又宣布了莫扎特死讯的男人是谁?
没有人说话,Aurore 还握着那个杯子,指关节用力到发白,Yamin 默默站起来走到Mikele身边,问题的答案仿佛的漂浮在空气中,呼之欲出。但这太荒谬了,太奇幻了,没人敢率先把自己的判断说出口,每个人都担心,出口的话语会把推测变为真实。
而这真实又有谁能承担?
所有人都看向Dove,制作人的额头上蒙着一层细细的汗,但他开口说话的时候,语调中的某种成分却能让人安心。这来源于十年来的经验。
“Mikele,你问问看他是不知道今天是几号。”
然而Mikele还没开口,角落里的男人先说话了。“如果我的理智还在工作的话.....今天是 12 月 7日,1791年,” 他好像稍微振作了一些,对自身所处的环境有了些许判断。
接着,他转过头对Dove说:“先生,如果您说法语,那么我也说法语。“
“很不幸,你的理智可能已经下班了两百年多了。“ Meaven 撇下嘴角,小声说,Nuno 在旁边踢了他一脚, “嘘,别说话。”
“不是,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?” Meaven 呲牙咧嘴,不甘心的问。
“当然特别了,这一天,在人类的历史上,是你们最了不起的的音乐天才下葬的日子啊。”
房间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人。
8.
“第一个愿望,在我跟你走之前,让我再见他一次。“ 在被死神带走的那晚,莫扎特说出心愿。
死神无趣的撇撇嘴,“第二个呢?“
音乐家没理他,认真得想了想,”….你知道的,安东尼奥比表面上更容易受伤,在他自我怀疑的时候,我希望有人能帮助他。”
“你让我为难,“ 死神勾起嘴角。”你知道他不会来了,你也知道,除了你,没人能帮他。”
”死神有很多种帮人实现愿望的方法,不是吗。“ 莫扎特沉默了一下,疲惫的说。
死神歪着头的盯着他看了一会,慢慢地笑起来。
“….所以说——” Meaven 小心翼翼的确认到。
”没错。” 死神打断他。
“我还什么都没有问。” Meaven 抗议。
“首先,你们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Florent Mothe, 而是安东尼奥萨列里。其次,我这样做是因为莫扎特临死前对我许了两个愿望,一个已经实现了,一个还没有。 最后,没错,我确实能读出你在想什么。“
”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?“ 死神优雅地笑起来。
Merwan 默默无言的转头去看Mikele,他一直站在“Flo” 身边, 从那个金发的死神出现,到解释完来龙去脉,都再也没有说过话。
他抿着嘴唇,面无表情的听着,那双一笑就会弯起来的棕色眼睛里早已没有温度,眼神变得凶狠…专注的就像是发起进攻前观察猎物的猎豹。
Merwan 本能的打了个冷颤,作为一个认识了Mikele快十年的人,他知道,Mikele这次是真的生气了。
毕竟,如果是你朝夕相处的男朋友,没招谁没惹谁,被人忽然交换了灵魂,罪魁祸首还一点也不着急,甚至面带一丝欠扁的笑容….换做是谁都不能平心静气的好好说话的。
如果有刀的话,Mikele可能毫不犹豫的把眼前这人剐了,死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。
”啊对了,还有你。“ 他转过头,微微弯身,似笑非笑的看着Mikele。”你已经不再哭了?“
......Mikele呆住了。
死神有着暗蓝色的眼睛。让人联想起无人的雪原和深不见底的湖泊,卷曲的金发及肩,他的皮肤是象牙一般白。
“你为什么哭呢?” 他忽然想起在法扎首演之夜遇到的那个女孩曾这样笑着问他。
女孩的形象和眼前的死神渐渐重合。
一瞬间如醍醐灌顶。
他突然明白,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次,为什么那晚明明哭过一点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,还有那些难过,不舍...
答案明明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给出,他奇怪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。
“你说莫扎特的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?怎么实现的?“ Laurent 皱紧眉头。“他后来又见到了萨列里?”
死神眯起眼,没说话。
”不是....“ Mikele摇摇头,他的声音有点哑,“他已经没机会见到萨列里了,所以他见到的Flo。”
“….可是这怎么可能?”
”他通过我的眼睛看到了Flo,我躺在那张床上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死了,但实际上去世的是莫扎特。“
他看着死神:“你把我的灵魂和莫扎特的也交换过。”
那一晚,他看到的那些场景,是莫扎特临死前看到的场景,而他感到的那些悲伤,是莫扎特的悲伤。
他和Flo的命运,连着莫扎特和萨列里的命运。
早已在时空中交汇了。
死神点点头。
Mikele垂下眼睛,沉默了很久,久到Aurore 有点不放心的叫他。
他抬起头,深深的吸口气,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Dove和大家。
“我——”
Dove点点头,Merwan打断他,:“你就告诉我们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吧。”
9.
淡紫色的衬衫有些单薄,Mikele想了想,又给萨列里拿了一件Flo的羊绒开衫,加上千鸟纹的鸭舌帽,宫廷音乐家换上了现代人的打扮。
“等下演出开始后会有工作人员带你到座位上。摸黑走小心点别摔了...flo这个人....有点底盘不稳。“ Mikele对萨列里说。
对着同一张脸却装了另一个灵魂的人说话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啊。他默默的想。
让萨列里看一场《摇滚莫扎特》的主意是Mikele提出来的,大家都同意了。有些伤痛只能寄希望由本人来抚平,而语言解释不清的事情似乎可以寄希望于音乐。再加上...反正目前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。
男二这个状态肯定是演不了了,Laurent顶上了Flo的位置。其他的卡保持不变。从主演到群演,没人慌张,他们早已和法扎一起成长,遇事沉着,处事不惊。
Mikele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其实也挺淡定的。Flo不在身边,他整个人有了一种豁出去了的豁达,反倒是要去候场了,才开始感觉到莫名的心慌。他犹豫了一下,对萨列里说,“ 大师,这个故事虽然是关于莫扎特的一生的,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,很多科技都发生了变化。您就当个幻觉好了,有些事情不用细想。”
两百年的文化冲击,不是闹着玩的。
萨列里微微鞠了一躬 ,“请您不要担心,为上帝创作音乐的生活扩充了我的想象力,我会试着理解。“
他忽然问,“您的角色是莫扎特吗?
“嗯。” Mikele点点头。
“我会很期待您的表演。”
演出开始了。
即使是在最疯狂的梦里,萨列里也从没有想过, 他会处在未来的某处奇异的时空中,坐在台下,观看一出关于莫扎特的音乐剧。
那个一脸笑意的天才踏碎了主教囚禁他的金色牢笼,离开家乡。
巴黎下起大雨,转眼间他失去了母亲,失去爱情,才华也变的不值一文。
天才躺在玫瑰丛中,唱着歌,血顺着玫瑰滴下来。
….
然后,萨列里看到 “自己” 的角色出场了,矜持的昂着头,充满了初见天才的傲慢。
他记得那一年。
在那个皇家剧场的排练室里,他第一次听莫扎特音乐——他当时就在想,上帝,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? 太多音符了。也太多情绪了。
人怎么可能会拥有那么多情感?而那无尽的情感却被莫扎特全部写出?
上帝用给了他理解音乐的能力,又让他为之痛苦。
舞台上的“萨列里” 挥舞着小刀,唱起杀人交响曲。
是的,有无数次我想让他停下来。台下的萨列里想。
消失吧!不要再写一个音符,不要再大笑一声,带着他那些不合规矩的行为,糜烂的生活,和下流的笑话一起消失吧。
……
他会因为我的痛苦而停止创作吗?
不,莫扎特对我的痛苦并不自知。即使知道,他也不会做丝毫的改变,甚至有一丝的动摇。
他苦笑了一下。
他恨他,他确实恨他。但是啊——也有那些瞬间的不是吗?
那些被莫扎特的音符直击心灵的瞬间,那些甜蜜的痛苦,那些致命的,包裹着嫉妒的毒刺的蜜糖,他也曾毫不犹豫地将它们一一吞下。
....看来,上帝的确兑现了他的诺言,让我名留青史,以一个嫉妒天才的庸夫之名。
或者...用他们的说法,”胜利的牺牲品“ 也不错。
年轻的天才病重,走到了生命的尽头,女高音为他唱起挽歌。
所以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了,萨列里想,天才逝去,我还活着,没有希望,没有心之升华。
然而,出乎意料的,他看到那个剧中的自己又一次出现,安静的走上台,深深地鞠躬 ,“夫人,我得知了您丈夫的病情,我想略尽绵薄之力。“
莫扎特挣扎着站起来,走向他。
一首奇异的前奏响起,萨列里觉得那前奏耳熟,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。那像是莫扎特会喜欢的曲子,起初平淡温和,诉说着人类无法改变命运的悲伤,然后竟带着斗志慢慢高昂,那是关于人类微笑而坚定的希望之歌。
如若死是必然,干脆纵情生活,得到的一切,只为有一天献出。
愿我们的欢声笑语,嘲讽了死亡,愚弄了时光。
台上的莫扎特和萨列里握住了彼此的手,
我们会再次相见,我们会再次相见。
宫廷乐师的眼眶发红,他抬起头,发现舞台正中的那个金发的主演正微笑的看着他,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,他看着萨列里,无声的做了个 “再见” 的口型,然后一步步后退,在天使的带领下告别人间。
那个瞬间,他好像也看到了沃尔夫冈。
他想起春天里小音乐家拉着他去维也纳的森林遛驴,排练的时候两人为了一小段旋律吵得不可开交。他们一起去看《魔笛》的演出,谢幕的时候他边鼓掌边兴奋的喝彩…
沃尔夫冈....那是他的星星啊…是让他饱尝痛苦和不甘,却也让他如此快乐的金色的星星啊。
如果死是必然,那就纵情生活,得到的一切,只为有一天献出。
而在和莫扎特再次相见之前,他还有很长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。
谢幕后,兴奋的观众散去,萨列里留在座位上没走。
他早已泪流满面。
“您还拥有很长的人生呢。” 几个演员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边,刚刚在台上扮演苏斯迈尔的演员说,除此之外,他还负责了好几个别的角色,“您可能还不知道,您对整个音乐史的未来而言,都非常非常重要。”
”我该相信他吗?“ 萨列里愣了一下,看向众人。
”您当然应该相信他说的话,和您说话的这一位,可是我们的另一位莫扎特啊。“ 有人笑着回答他。
死神在后几排座位的地方出现了。
“我想这是我离开的时候了。” 萨列里说,他摘下Flo的帽子还给Mikele,“谢谢你们,请帮我和这个人说声抱歉,还有…也谢谢他。”
Mikele点点头。
“您也是个光芒万丈的人。“ 他走了两步,忽然停下来,回头对Mikele说,”请千万不要让沃尔夫冈掩盖了您的光芒。“
10.
两天后。
”那再后来呢。“
“后来大师忽然晕倒了,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你。“ 晚场的中场休息,Mikele 懒洋洋的躺在男朋友身上,舒服得像一只猫。
那天他可没有这么淡定,Flo 醒过来的时候,简直要被扑过来拥抱他的Mikele拥抱到二次窒息。之后两天,除了戏里,Flo去哪Mikele就跟去哪,一秒也没把手松开过。
Flo 递给他一块削好的苹果。 “坐起来吃,别把妆弄花了。”
Mikele乖乖的坐起来,接过苹果,忽然来了一句,“Flo,你说,等上海场结束,我就回去接着写专辑里的歌好不好?” 他若有所思地说。
Flo 眼睛亮了一下:“好啊。”
Mikele点点头,继续吃那块苹果,吃着吃着忽然一愣,”哎呀,“
”怎么了?“
我忘了和大师说感谢莫扎特和他给咱俩工作的事儿了….”
Flo也愣了一下,“…..没事,下次再见到的时候说也行。”
有工作人员敲门进来,提醒他俩下半场的演出就要开始了。
“走吧,“ Mikele三下五除二的把剩下的苹果塞到嘴里,跳起来。 下半场他和Flo的出场时间挨的挺近,每次都是两个人一起过去的。
开场的第一幕是沃尔夫冈和父亲的对话,舞台上的灯光透过幕布透进来一点, Laurent 站在舞台一边的阴影里,Mikele和Flo站在另一边。安静的等着。
Mikele发现Flo从刚才开始出了化妆间就有些不在状态。
”Flo?“ Mikele小声叫了他一下。
”嗯?” Flo回过神来,让人放心的笑笑,“我没事….我只是在想,如果这一切都真实发生了的话….那法扎首演那晚莫扎特见到我的那次,加上萨列里见到你这次,是不是都是他们俩最后一次见到彼此?
宫廷音乐家回到了十八世纪的维也纳,他继续创作,教学,指挥演出,一切如常,除了他再也没有见过莫扎特。
Mikele怔了一下,点点头,“ 应该是这样。”
有时候,这就是生活。
Flo 没再说话,忽然握住了Mikele的手。他安静地站着,刘海中的几缕碎发垂下来,孔雀蓝的眼影下是一双深沉的眼睛,Mikele记得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是焦糖色的,到了夜晚又会变成乌木一般光滑的深棕色。在他的右脸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,是眼线笔画上去的,并不明显,却能将Flo和Salieri区分开,一个是两百年前维也纳的音乐大师,另一个则是令他深爱的伴侣和最亲密的朋友。
他们随两个角色生生死死,爱恨,分离,在舞台上谱写如梦似幻的戏剧人生,近十年。
他们站在一起,近的仿佛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,大幕即将拉开了。
“准备好了吗?” Flo轻声问他。
Mikele点点头:”等下台上见。”
“等下台上见。”
大幕缓缓的拉开,有光照进来。
那一刻,他们都知道,那光也会流进心底,照亮下一个十年。